海未眠

将死的光芒总是灿烂夺目的

【山河令/温周】惊堂

🔸以血换命温客行,五感消退周子舒。

双无战但损,搞老婆我最在行,主温视角,HE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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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.


萱草斋阶,芭蕉弄叶。乱红点点团香蝶。过墙一阵海棠风,隔帘几处梨花雪。

愁满芳心,酒潮红颊。年年此际伤离别。不妨横管小楼中,夜阑吹断千山月。*1






02.


月华倾泻,红灯绿酒,又是一年好春,寒意尚未退却,山中的梨花却争先恐后地先放了,是一出梦回莺啭,乱煞年光变。*2


泥路上落下深深浅浅的蹄痕,卷起一层被碾碎的叶片,周子舒睡不安稳,一点微薄的动静都能把他从梦中捞醒,他起身伸出一只手,被人轻轻接住,五感六味皆弥散,单单剩半分触感,不算凄惨,到底是不大方便。


温客行手掌湿润,体温略高,将他一身寒气都驱散,露出个温润的笑来,他不知如何才算告救老温偏执期待,只好在病体枯死之前给他多留几个自己也见不着的笑容,也算回光返照,多暖他一暖。


他这头对着阎王爷的供词都串好,只差那天一道天御降下来,细数他一身罪孽,周子舒倒也不奢望谁来赦免,不过心头总慌张,三两年搭起来的姹紫嫣红,他转身离去,又皆赋予断井残垣。


凉雨知秋,青梧老死,一宿苦寒欺薄衾,温客行总说相见恨晚,他却只觉得恰如其分,早一分他们都人鬼殊途,要剑拔弩张。他继续把手伸着,那人却并不写下什么,只是将指尖停在掌心,手指微颤。


周子舒又笑,翻手过来,上下颠倒,温客行既写不出什么好东西,倒不如换他来调侃:“温大善人半月未归,可是采花去了?”


他托着温客行的那只手能触摸到尚未褪下的冬装,绣着一圈绒毛,约是去了北地,可温客行不答他话,只是将外裳解下来,在他耳边轻语几句。


周子舒翻回床上把他推开,每每温客行有话憋在心中想言不能言的时候便是这样向他“坦诚相待”,把什么都一五一十地讲了,却仗着他耳不能闻,目不能视,只讨了自己心底安稳,却并不让他周子舒知晓半分。


温客行并未羞恼,反倒替他把窗扉打开,滑入半缕和煦春风,把人渡得温柔,他站在窗前打开扇面,回头也露出个半苦的笑容。


“我找到医你的法子了。”






03.


温客行消失这半月把自己埋进厚重的古籍里,从四季山庄一路奔忙到神医谷,再去北地求医问药,可自古天大地大,性命最高,哪里会有人对自己这样狠心,一颗一颗钉子埋进血肉里,即算是书中有载录经脉断绝,五感尽失的某人,到头来也不过落个“药石不可医”,连姓名都没能留下。


这是周子舒自己给自己下的罪,旁人想救,高低只是自作多情,无能为力。


温客行跌坐在典籍书册之间,扬起一阵尘沙,纵是父母死在他面前的那天,也不过是当头一棒,惨痛刹那,如今眼睁睁地看着一束辛苦得来的光在自己面前黯淡下去,一身武功医术无处使劲,钝刀宰羊,磨得人一身疮疤,却半死不活,蚀骨之痛。


北地初春仍是极寒,窗外雪花飞落,粘上了尘土,滑开半片棕黄的液体,脏了衣角,温客行执扇剖去那块衣袂,孔雀蓝染的布料顺风而起,落在藏室阶下,掩上一册散落在外的厚集。


温客行缓步挪过去,指尖划过已经褪色的皮封,露出底下鎏金勾画的字:“冥判”,软皮封已经破损,多少露出些发黄的书页来,扉页上不甚清晰地写着:


“十地宣差,一天封拜,阎罗浮界,阳界栽埋,却来门桯迈。”3*


讲来典籍,不过一本神话异志,载录诸多上古情史或尘封往事,将那些所谓因着情缘,生死繁复之类动人篇章零散地记下来,算不上甚么可考的书册,可终是不负有心人,在这本集子里真就有个令人唏嘘长叹的故事,算得上和周子舒有八分相似。


故事里不知是古时何任长明山剑仙弟子与凡尘乐师相恋,逃离不成反倒心血反噬,走火入魔,伤及同门师弟,剑仙震怒,将九枚银针刺入弟子穴眼,截断经脉。一来让他自魔魇抽身,二来大小周天气息逆流,卷来寸寸断绝之痛,也算惩戒。长明山修的是天人合一的功法,成学之日天下难挑敌手,可这心法亦是极烈,烧得人生不如死,五感皆失。


温客行本以为又是个“恨茫茫只落得死断生绝”*4的好典例,却不想正是这一片凄凄惨惨中生出半缕生机,那乐师不知从何得来秘术,剖出自己鲜血日日豢养灌溉,竟重新温润了那方枯死经脉,柔软顽劣经法,护其心脉不衰,内力不褪,再将银针颗颗拔除,补恨填愁,万古无缺——


书中记载到此为止,余下半面文字上溅下血色,已然凝结成红褐的痂,分辨不清。温客行拂袖而起,北地的寒月悲笳,万里西风,竟也忽然透露出些许初春的暖意。






04.


一点情缘,死生衔怨,温客行携着这本异志匆忙赶回四季山庄,他通晓周子舒决议不会同他一起失心疯,信着一个没头没尾的神话传说,索性便只字不提,连成岭也瞒着,只是四季山庄里头的小火炉“噗噗”烧起水泡,熬起汤药来。


周子舒坐在里屋都能感觉得到柴房里弥散开来的潮热气,温客行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再对他用药,众人心里都一清二楚,哪里有什么药石能医好这经脉断绝的顽疾。不过既然温客行要再试一把,他也情愿配这人又造作一番,且不谈有用无用,总之算是替他图个心安。


温客行拍拍他肩膀,在手腕上试了冷暖,递来一勺半温汤药,周子舒尝不出甜苦,只知道这碗比平日里那熬出来的汤汁粘稠不少,顺着五脏六腑滑下去,处处粘腻留情,分明温度不算太高,却掀起一阵火烧火燎的触感,仿佛刚吞了一口烈酒,暖上了肺腑,缓缓撬动了死水一般的内息。


他翻手去抓温客行手掌,被那人躲闪了一下,险些掀翻手中汤药,他将碗放在桌上,重新把手伸过来,任周子舒攥着写:“什么药材?”


温客行只回答他:“三七粉,入药汤才浓稠了些。”


周子舒沉吟片刻,回忆起典籍中记载三七:“专入肝胃。兼入心大肠,止血散血定痛,或云能合金疮,如漆粘物也。”*5粘稠的触感和补血益气的药效,许是脉血相通,一幅病体忽然补上血气,经脉也随之有了些濒死回光,倒说得过去。


他不再怀疑这碗古怪汤药,任由着温客行一勺一勺慢慢喂完了,那股燥热的劲却越发灼人,仿佛要把他血骨捏碎了重新拼凑一遍,却又不下狠手,一条一条经脉地揉捏捶打,倒并未有多疼痛,只是发出一身潮意,连他冰冷的肢体都烧着,沁透一袭里裳。


温客行拽着他的袖口要他换衣服,却被一巴掌扇退了两步,周子舒转身,只把背留给他,兀自拿着那件单衣穿好了,又滚回被子里头去。周子舒向来对药材功效并不甚精通,哪怕是他学过些许,到底不如温客行老练,他既相信老温不会害他,却也疑惑,普普通通的三七已经入药千年,不知为何生出这般奇效,让他那已经垂死的病体还扑腾两下,似乎露出些许要转好的征兆。


床板轻微颤动,温客行起身走出了房门,和煦春风撩拨广袖,显露出他半截小臂,一条伤痕从前臂划到肘心,割得不甚留情,甚至歪歪扭扭,在不见天日的白皙肌肤之上显得愈发丑陋,温客行皱着眉头瞧那道伤痕,随手剪下两块布条缠上了,勉勉强强不再渗血。


他方才避开周子舒那一下突如其来地伸手还算灵巧,那双手落在半空,拢了一把白气,其实只要再向前两寸,他就能摸到粘腻的,被鲜血泅湿,尚未来得及更换的衣袂。温客行扬手斩断那片布料,扔进明灭的炭火里。


白扇上滴着血,小火炉里又熬起一锅新药。





条疏青柳,雨卷云飞,温客行立在堂前,吹数阙朱阑环画溪。山庄久无人住,庄中花叶却仍开得蓬勃,虽说人气早不复当初,却只因有人看着,便又复生出“四季花常在”原本的意义。


周子舒盘坐在他身侧,眯眼仍看不穿一片黑幕,却能触摸到风熏日朗,一叶阶蓂动炎光。他近日越发觉得周遭仿佛飞速离他远去的万物停下了脚步,朝他回眸一笑,都带着温客行那股子顽劣的光华,似乎从前要从他身上剥夺走的五感六味都只是一个小孩似的玩笑,不过跑远了一点,总还得回来递还予他。


他伸手去握温客行的掌心,摸到执扇的手一枚小茧,来回反复地揉搓几下,激得那人收了收手,周子舒一边写一边笑他:“不堪调戏”。


温客行翻过他的手反驳:“可并非人人都是风月场所留连过的周首领,被这么个美人把玩,谁受得住一遭。”


周子舒又笑,不同他争辩,把手抽回来放在身侧,衣袍上沾染早春一露寒气,被药炉子给烤干了,他伸手去摸那蒸腾而起的热气,又收手回来放在温客行面前,让他嗅嗅。


他写:“你替我闻闻,是不是一股子三七的苦味。”


温客行握着他的手心,只答了个“好”,下一个字迟迟未落。


若非成岭被打发下山添置佳酿,许也会冲到周子舒面前朝他诉苦,不知何处来了一阵冲天的血腥气,闹得人头晕眼花,苦不堪言。







05.


温客行站在阶下看自己手上那道龇牙咧嘴的疤痕,他本不是易留疤的体质,在鬼谷浮沉许多年,也并未在这副漂亮躯体上刻下太多痕迹,可奈何每每当他皮肉叫嚣着要长到一起,愈合结痂,又被扇面无情划开,半死不活地吐出血来,供养饕餮而不自知的客人。


所幸春日天气并不炎热,没流出脓水,弄得太过难堪,血水放从身体里滑出的时候是并不粘稠的液态,滑入小瓮,上火煎熬,便烧得水泡翻滚,温客行每每还要用内力温它一温,加些顺气助眠的药草,安慰周子舒大概是炉火太旺,又把三七药汤烧干。


当周子舒第一日服下这古怪偏方,出了一身薄汗,温客行要替他更衣时,他有意在脉象上探了一瞬,内力逆行之象,支离破碎的经脉竟一时间都被按下不发。仿若热流灌溉,万物复苏,他便从未怀疑过那个神话故事的真实性,日复一日以血供养,看见那两片蝴蝶骨缓缓消隐,连同周子舒这数月掉下的几斤肉一并还去。


他并非没预料到这痴行总有被发现的一日,周子舒那双看不见的灼目总在喂药时露出思虑的神情,盯得温客行心里一惊,他早在心底把卖惨卖萌撒娇耍赖的一套过了个遍,也没能想出如何在周子舒五感反复后劝他继续饮血。






乳燕双双,黄莺惊起,温客行这盅汤药已然从初春喂到了临夏。他走来时床板会轻微颤动,周子舒便从床榻上坐起来,伸手去接那碗粘腻的汤汁,立夏那日,温客行添置薄衫,给三人都换上了新衣裳,却在递药时被人抓住了手腕。


周子舒绕开了那枚搪瓷碗,径直摸上青筋凸起的皮肉,没有春装布料掩饰,温客行甚至来不及抽手,所幸周子舒并未抓住他带伤的那只,单是写:“你瘦了好多。”


温客行忙不迭跟他打哈哈:“温大善人近日里下山行善积德,山庄事务都交给张成岭那小子操持,两三年做饭功夫无甚长进,阿絮啊,你是品不出来,却苦了我了。”


周子舒垂下眼睛笑,手指在他凸起的尺骨上画了个圈,若他现在能看见眼前站着的人,兴许也会惊叹,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何成了这副凄惨模样,发丝由上至下白了一片,本就节骨分明的手指越发纤细,脸颊也凹陷下去,满目愁容,轻薄春衫拢在身上,照原先的剪裁,大了半周,被风掀起一角。


温客行继续把那碗汤药朝他送送,周子舒含了半口,尚未吞咽便蹙起眉头,轻咳数声,渗出来几分,亦染红了他苍白的唇角,一时竟分不清是谁的血。


温客行替他轻拍着后背,心里迅速把今天添进去的草药迅速走过一通,照理说并无什么能与人的鲜血入药相冲,即算阿絮依然品不出甜苦百味,他却仍执意朝里头加了去苦的甘草,不应出甚差错。


却不想周子舒抬起头,又拿那双灼热双眸盯着他看了,他把温客行直往后收的手抓过来写:“老温,这药里究竟添了些什么。”


温客行苦笑一声,捧住他的手,仍嘴硬只写:“三七”。


周子舒垂下眼帘,轻咳两下,将嘴中含着那半口吐出来,粘上了青白衣襟,滴滴点点斑红,好不凄惨,他拽过温客行的掌心,写:“你还要瞒我吗。”


周子舒把温客行颤抖的手放下,朝他做了个口型:“甜的”。


说来他们二人在江湖沉浮多年,写来写去也不过“贪嗔痴”三字,可这三个字哪个不是一身猩红,烫得血气冲天,底下陈尸千千万万,不说多半,起码也有三成是从天窗和鬼谷手中抓了块去黄泉的通行牌令,即算周子舒的味觉不过恢复些许,他也到底能品得出来猩甜和甘甜的区别。


温客行垂下手臂,转身背对他端详窗明院敞,不再解释,却也明白今天这问题避之不及,他抬手自窗台上取下一个还沾着泥的窄口瓷瓶,倒出来半碗澄清液体,递到周子舒手上,给他写:“先喝碗酒,去去口中腥气,待我细细与你道来。”


周子舒接过酒碗,暗想既然要坦诚,那陪他恣意一把也罢。


佳酿入口,他竟也能品出些许熏香,甘冽微寒,许是多年陈藏,只是他仍分不出这是屠苏亦或玉液,正打算借温客行手来一问,却不想手还没抓到,便生出一阵眩晕,漫山遍野的桃花自黑色幕帘之下盛放,他仰头跌入一个并不宽厚的怀抱里。


依稀间他看见师兄师弟远远朝他回眸开怀一笑,说:“子舒,四季山庄,以你传承不绝。”看见九霄来夺他手中木簪,嗔怒:“师兄,你不懂人之爱人。”甚至脏兮兮温客行,抱着早已不知所踪的小犬,对他说:“阿絮——”


周子舒嗅到半缕几不可闻的桃花香,瓷碗碎在地上,晕开一圈泅痕。


这酒原来并非屠苏,亦不是玉酿,而是他埋在树下,那坛尘封已久的醉生梦死。


温客行半搂着陷入温柔乡的人,替他擦去嘴角的血痕,伸手轻轻压上窗扉,朝他苦笑一声,道了句抱歉。


“阿絮啊,今日可要由着我一回了。”


薄衫之下,猩红的疤痕隐现,温客行又端起那碗温热的药汤,两侧红色辉映得极妙。






06.


周子舒连做了五天五夜荒唐大梦,够他从懵懂少年梦到天窗首领,从一众凄苦梦到四季花开,等再从梦中惊醒时,正如他先前对九霄说的,一切已经成定局。


袅情丝吹来闲庭院,春日朗清,鸟雀鸣声不断,他都听得一清二楚,甚至看见梨花盛放,一片海棠殷红。他顺势解开不甚宽厚的里衣,那七颗钉子原在之处只剩下肉粉痕迹,撒着金疮粉,生出些许痛痒。经脉通畅,内力顺流,先前十成功力消散,如今好梦一场,竟翻回七八。


说不喜自然是假,他原本做好做一幅瘦骨穷骸的准备,不想却被群鬼之主从忘川边生生拽出,又返回人间一趟,再见万物光华。


可周子舒没忘却这周全筋骨是从何复元,随手拢了两件薄衫,拉开半扇木扉,春光大好,他却在心中盘算一会如何斥责温客行这家伙,从来装出一幅落魄黄狗的模样,居然也有胆量瞒着他打逆天而行的小算盘。


一树梨花胜雪,洋洋洒洒地飘落在泥泞的地下,周子舒只消走出山庄大门,就能看见握着匕首在树下刨坑的温客行,单单拢在细碎的落花中,春烟淡和,越发把他托得单薄瘦削,闻声还回头一笑,两缕长发飘在脸侧,随他动作起起伏伏,多凄惨。


周子舒一时间竟舍不得数落他罪行,只无可奈何地走过去,骂他:“不要命了。”温客行闻言抬头又冲他乐呵,也不回嘴,只说:“阿絮,你醒啦。”


周子舒走到他身后才能看明白他手上的物件,铁匣子里窸窸窣窣,是金属碰撞的响动,七颗钉子在镂空匣盖里隐现,色泽微红,温客行抬手把匣子递给他,一边挖一边埋怨:“阿絮,你说这钉折磨你这么久,就把它们埋了,是不是太便宜了这些小妖怪。”


周子舒摇摇头,打开铁匣,露出已经和他血肉牵连的这些铁器,多少沾上了写皮肉顺出来,一片猩红,他垂下眼帘,说:“埋了好,眼不见为净,却还是得记得有这么段日子.......”


周子舒没接着往下说,再提又是伤心往事,他们俩这坎坷旅途走来一路弄丢了太多沉甸甸的人,所幸还有四季山庄一方净土,让这些失散的魂灵也能找到归来之地。


他眯起眼睛,适应春日里不算太盛的阳光,光华重见不久,视物仍不甚真切,他伸手去抚温客行头上的苍白的落花,手指却只触摸到柔顺的发梢。


那原本就并非花叶,只是他全白了头发。


周子舒一双手停在空中,落也不是,收也不是,只好抓在他肩膀上,一把把温客行从地上拽起来,狠狠拧过他的手臂,那道龇牙咧嘴的疤痕就在他面前显现,与春日里这和风旭日,天朗气清的周遭太出离,于是越发灼目。


他握温客行手腕的掌甚至有些颤抖,不知是要先骂还是先流泪,方才他们俩都没开口谈及温客行这胆大包天的举动,如今周子舒被白发刺伤了眼睛,只从牙缝里憋出一句:“温客行,我不要你用自己来救我。”


“可是阿絮,你要是死了,我孤身只影向谁去啊。”温客行把手抽回来,用袖子拢住,他开扇站在树下,满头的雪白倒与梨花交相辉映,衬得人愈发清瘦。


他既来了人间一趟,亦抓了一把光捧回心上,哪里放得下来,且不说放血养人,就算是要他亲自扒皮抽筋,割肉碎骨,他怕也是兴冲冲找来匕首,先拿自己开刀。周子舒斥责他不错,他并不辩解,这是看着那人眼眶通红,不知所措地拽着他伤臂,闷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嗔怒。


“阿絮啊,你让我眷恋人间了。”温客行摇摇扇子,无可奈何地叹息。


下一瞬间温客行被极大的力气推开,又以同样要命的力气拽住,他身形摇摆,勉强站稳,背后是一树梨花,面前是周子舒长长的眼睫,唇间忽然被灼热的空气灌满,那人比他略矮一点,抓他只好拽住领子交叉的地方,把衣衫都扯得胡乱,周子舒不过打算赏光给他一个甜头,并不留连这个浅浅的亲吻,正欲就此打住,却被捧住脑袋摁到树上,被温客行占尽便宜,吃了二两豆腐。


周子舒扔开他衣袖,用他的衣服来擦了两把嘴唇,斥责他得寸进尺,温客行也不羞恼,反倒把匕首扇子铁匣一并扔掉,扑来把两个人都弄倒在一片落花之中,弄得一身雪白,说句幸好,幸好。


“老温。”周子舒跌坐在梨花树下,笑着唤他,温客行扬扇起身,回他:“诶,在呢。”


周子舒抬手,把他腰间的萧抽出来,递过去:“给我吹一首《夕阳箫鼓》听听。”


温客行不接,只恼说《夕阳箫鼓》太凄切,和这副好春光不甚交融,周子舒无奈赔笑给他,说好好,你只随便吹只曲子,替这春色助兴,天光贺喜。


流水溪堪羡,落花千千片,抹云烟,绿树浓,青山远,一曲笙箫彻小楼,温客行回眸朝他笑,眉眼弯弯,颇有两分顾盼生姿的意味,萧声柔和温吞,百转千回,周子舒问他这是什么曲子,他只说是自己随手所作,并未取名。


“叫《旋归》,如何?”


客行虽云乐,不如早旋归。*6大千世界太上无情,悲欢离合不过沧海一粟,巡礼一番,到底是得找个归宿,不一定是甚么居所,可心底清明,有人在等,青梧不得老死,说一句“我在”,便是最好的归来。


萱草斋阶,梨雪纷飞,一片春光大好,夏意初露,温客行笑着说:“好”。


万物皆兴,四季花开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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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END】





1*宋.辛弃疾《踏莎行·春日有感》

2*明.汤显祖《牡丹亭.第十出.惊梦.绕地游》

3*明.汤显祖《牡丹亭.第二十三出·冥判.北点绛唇》改

4*清·洪昇《长生殿·第七出.补恨.普天乐》

5*改自《本草纲目》《本草求真》

6*汉.佚名《明月何皎皎》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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